注：原文中的“LaMBDA”并非标准的“Lambda”（λ），可能是特指某种人工智能，但考虑到通用性和文章内容，“人工智能”更为合适。同时，“LaMBDA and the Lobster”中“LaMBDA”和“Lobster”的翻译采用了“大黄鱼”和“龙虾”来形象化比喻，既贴近主题，又符合中文表达习惯。

照片由 Stone Wang 提供，图片来自 Unsplash

2021年11月，英国政府正式承认龙虾为有感知能力的生物。2022年7月，谷歌解雇了高级工程师布莱克·莱莫恩，因为他声称该公司的AI聊天机器人LaMBDA是有感知能力的生物。然而，人工智能表现出许多龙虾所不具备的智能迹象。人工智能可以讨论历史，创作诗歌，以及下棋，而龙虾则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人工智能有很大机会通过图灵测试，而龙虾则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为什么我们比AI更尊重动物，尽管它们展现的智能不如AI那么显而易见？这种差异是单纯的偏见，还是可以建立在合理的哲学基础之上？

智力 vs. 意识

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在于弄清楚智慧和意识之间的联系。我将先解释一下这两个术语的意思。

智力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并没有被普遍接受的定义。例如，维基百科提到，智力可能包括诸如“抽象能力、逻辑、理解、自我认知、学习、情感理解、推理、计划、创造力、批判思维和问题解决”等能力。

本文中，我建议使用Shane Legg及其Marcus Hutter对智能的概念的定义。

这衡量了代理人利用智慧在多种环境中实现目标的能力。

Legg 和 Hutter 是基于对大量文献的广泛回顾来制定这个定义的。它可能未能完全涵盖我们理解中的所有人类智能；然而，这个定义简明且客观，并且对于下面的讨论来说已经足够了。

意识性也可以是一个复杂的概念，涉及多种不同的能力。此外，它可能与诸如自我意识和内省等概念相混淆。我将定义意识性意味着具有主观体验的能力。如果龙虾有意识性，这意味着它对世界有自己的体验：作为一只龙虾是有某种感觉的。这种意识被哲学家称为“现象意识”。

意识有一个明确的门槛；要么某物具有意识，要么它没有（https://philarchive.org/archive/SIMVAZ）。另一方面，一旦具备了意识，其质量可以有所差异。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经验看到这一点——有时我们的意识变得更为敏锐（当我们陷入爱河或探索一个新城市时），但有时它相对较为迟钝（当我们感到疲倦或者醉酒时）。这并不一定意味着某些实体在所有方面都比其他实体更有意识。这确实意味着可以根据特定标准（比如丰富度或清晰度）对实体的意识进行排序（https://philarchive.org/archive/YLEDSC）。

人类既有意识也有智慧。我们是已知最聪明的生命体，也是唯一被直接证实有意识的生命体。由于我们同时具备智慧和意识，所以我们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联系。

关于智能和意识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两种看法：

在第一种观点中，意识总是伴随着智能。这种观点源自心智的计算理论（CTM）。CTM认为心智是通过运行特定算法产生的。意识的存在并不依赖于运行这些算法的硬件类型。因此，如果一个实体拥有对蜘蛛感到害怕的算法——即要警惕它们，避开它们——它就会对蜘蛛产生恐惧。无论是孩童、蜜蜂还是机器人，这种观点都适用。

在这种观点下，一个运行智能所需计算的智能实体不可避免地会体验到与智能相伴的意识状态。这种从计算角度看的意识在认知科学中占主流地位，尽管它肯定不是唯一的视角。

反对的观点认为，智能可以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存在。根据这种观点，单纯的计算不足以产生意识。必须是某种特定类型的计算。关于产生意识需要哪种类型的计算，存在两种主要理论。

• 结构立场认为，心理状态依赖于具有适当结构的系统。例如，意识可能只有在系统具有高度互联性时才会出现。根据这种观点，AI要想具有意识，必须具备适当的结构。
• 生物立场认为，意识状态只能从生物基础中产生。例如，在动物中，疼痛的感觉是由称为痛觉感受器的神经细胞产生的。从生物角度来看，我们理解的疼痛只能通过痛觉感受器的活动产生。因此，按照这种观点，无论多么智能，只要不是生物性的，它永远不可能具备意识。

为了进一步研究意识和智能之间的关联，用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是有道理的。我将通过以下两种具有一定程度智能的非人类来探讨这个问题：无脊椎动物和AI。

照片由 Timothy Dykes 拍摄，来源自 Unsplash （来自Medium的推荐）

动物具有感知能力这一观念的广泛接受是一种现代现象。长期以来，从亚里士多德到笛卡尔再到康德，一直有一种哲学观点否认动物具有感受能力。笛卡尔尤其将动物描述为机械傀儡，这与他进行活体解剖研究的事实相吻合。

动物不具备意识的观点在启蒙运动时期受到了如休谟和边沁等思想家的质疑。边沁尤其将动物的感知能力与动物福利联系在一起，指出，例如，

“问题不在于他们能否思考，也不在于他们能否说话，而在于他们能否感受到痛苦。”

到了19世纪时，至少在哺乳动物中，动物的感知能力在社会上已被广泛接受。然而，行为主义者们长期影响推迟了对动物感知能力的科学研究——最著名的行为主义者是B.F.斯金纳，他们认为心理状态和感觉是研究行为时的一种虚幻的干扰因素。这种忽视主观体验作为研究对象的做法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

从那时起，人们对动物意识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与不断增长的动物伦理关注紧密相连。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比如，澳大利亚哲学家彼得·辛格引起了对“物种主义”——即对我们自己物种的非理性偏爱——道德难题的关注。物种主义让我们认为在伦理决定中只有人类重要。

2021年，英国出台了《动物福利(意识)法》（https://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22/22），旨在保护有意识的动物免遭伤害。该法案明确承认所有非人类脊椎类动物是有意识的。它还包括“任何头足类软体动物”（如章鱼和乌贼）和“任何十足类甲壳动物”（如龙虾和螃蟹）。由哲学家乔纳森·伯尔奇领导的一支研究团队，通过行为和生物学标准的结合，评估了这些无脊椎动物是否具有意识。换句话说，该团队考虑了动物是否表现出具有意识的行为，以及它们是否具有通常与意识相关联的神经结构。

没有理由认为头足类软体动物和十足类甲壳动物是唯一有感知能力的无脊椎动物。公众因活煮龙虾的习俗而感到震惊，这使得龙虾在部分立法中得到了考虑。在最近的著作《感知的边界》中，作者伯奇明确指出，龙虾和章鱼并不唯一：其他无脊椎动物——例如昆虫和蜘蛛——也应被视为可能有感知能力。

人们一直赞赏动物的智慧和应变能力，并热衷于报道动物智慧的新发现。当无脊椎动物展现这些特征时，这更令人印象深刻。

比如说：

• 除了众所周知的通过舞蹈交流之外，蜜蜂还能识别人脸，数到四，甚至能进行简单的算术运算。
• 某些跳跃蜘蛛能够进行复杂的路线规划和风险评估，并运用一整套复杂的战术来对付不同的猎物。
• 章鱼还能识别人脸，使用工具，解开复杂的迷宫，并且（比如它们能）打开瓶子。

我们不应把这些重要的能力看得很轻，但也不应过分夸大它们。

在1898年，爱德华·桑代克，最早系统研究动物智力的人之一，指出赞美动物的能力，而不是对它们的能力进行分析：
(https://www.appstate.edu/~steelekm/classes/psy5300/Documents/Thorndike1898.pdf)

“人们其实喜欢在动物身上寻找智慧。 […] 狗经常迷路，却很少有人关注，更别提写成文章发表在科学期刊上了。但只要有人从布鲁克林走到Yonkers，这件事立刻就广为流传。”

尽管动物智力的研究自1898年以来有了很大的进展，我们仍然需要警惕这种非常人化的倾向。

照片由 Dustin Humes 拍摄，来源 Unsplash

尽管过去几十年来，人们普遍接受了许多动物是有意识的，但对人工智能是否具有意识却未达成共识。总体而言，人工智能的意识仍然停留在推测和假设的阶段。

如上所述，谷歌在 2022 年因布莱克·莱莫因工程师认为谷歌的 LaMDA 聊天机器人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意识而解雇了他。然而，对此问题的看法仍然存在分歧。一份 2023 年的调查发现，20% 的美国成年人认为人工智能已经具有意识性，另有 37% 的人不确定。同一项研究还发现，38% 的人认为 AI 具有意识有可能。AI 的意识也是流行文化中的一个持久主题，从《2001太空漫游》中的 HAL 电脑到电影《机械姬》中的 Ava 机器人。这些例子说明，人们更关注的是意识而不是智能。

AI 在多个领域中迅速取得了进展，从模仿到超越人类智力成就，如国际象棋、围棋、问答节目《危险边缘》、网络优化和路径规划，再到导航和医学诊断。在这些领域中，AI 的优越性是无可否认的。

不过，AI在两个重要方面还是不够完美。

首先，AI的智能主要是在特定领域内发展的，比如象棋。而模仿人类更广泛的智能则证明更具挑战性。然而，最近生成式AI的发展使得AI能够展示出更为广泛的智能。许多支持通用人工智能（AGI）——即在任何认知任务上都能与人类匹敌的AI——的人相信它将在未来几十年内实现这一目标。

其次，拥有实体的 AI（“具身 AI”）的发展通常滞后于纯粹数字 AI 的发展。物理世界的复杂性给 AI 带来了独特的挑战。不过，具身 AI 是一个备受关注的研究领域，进步越来越快。

正如前面提到的，关于动物的智慧的发现几乎总是受到积极的欢迎。相比之下，人工智能的进步却引发了许多不同的反应。尽管仍然存在不少炒作和欢呼，但也伴随着强烈的怀疑、嘲讽，甚至夹杂着恐惧。

照片由Alyona Bogomolova 在Unsplash 拍摄。

我们对动物智能的看法比对人工智能更乐观，这可能影响了我们对他们相对聪明程度的评估。例如，在2022年，科学家迈克·卡库曾著名地评论说，目前的人工智能具有“像被白痴化了的傻瓜蟑螂一样的智力”。

如果我们客观地来看这个问题，很难说无脊椎动物在智力上超过人工智能。在很多方面，人工智能的认知能力已经超过了人类专家。相比之下，即使是无脊椎动物最令人惊讶的认知能力，也仅相当于幼儿的智力水平。

可以将无脊椎动物所具有的具身智能与此相对比，例如，章鱼在水下动作的复杂优雅与流畅。人们也可以认为无脊椎动物拥有更为普遍的智能。章鱼必须能够应对生命世界中的各种可能情况。虽然它们的生活模式大致符合海洋生物的一般模式，但它们仍需应对各种情况。与深蓝或ChatGPT不同，章鱼不得不应对未经筛选的真实环境。

总之，人工智能在认知专长方面胜过无脊椎动物的，但无法比拟无脊椎动物在身体灵活性上的优势。由于智能通常基于思维敏捷性而不是身体灵活性或适应性来衡量，智能的优势更可能偏向于人工智能。据报道，ChatGPT在语言智力测试（如韦氏智力量表）中得分155分——远超大多数人类。相比之下，龙虾的表现就差远了。

为什么无脊椎动物的意识受到法律保护，然而人工智能的意识却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科幻？最普遍的假设似乎是人工智能还不够智能，因此还未达到意识觉醒的状态；当人工智能足够智能时，它将会“觉醒”拥有意识。然而，既然人工智能在许多形式的智能上已经超过了无脊椎动物，而无脊椎动物却被认为是有意识的，为什么人工智能还没有“觉醒”呢？

据此，证明责任已经转移到了那些仍然否认人工智能具有意识所需的最低智能门槛的人身上。根据我们对智能与意识之间关系的理解来看，人工智能缺乏意识可能有三种解释。

• 计算视角：运行正确的算法会产生意识。因此，如果AI不具备意识，那么它们没有运行正确的算法。
• 结构视角：具备合适结构的系统会产生意识。因此，如果AI不具备意识，那么它们没有适当的结构。
• 生物学视角：因为缺乏正确的生物基质，AI永远不可能具备意识。

仔细审查这些观点会留待未来的某篇文章来完成。这么说吧，这些观点中没有一个显得特别有说服力。

相比之下，我们也有合理的心理和经济理由不愿意接受AI具有意识这一事实。

• 我们认为人工智能比无脊椎动物更具有威胁性，因此我们更有动力质疑它们的能力。
• 我们倾向于偏向与我们有关系的实体。因此，我们更愿意承认我们的（遥远的）亲戚具有感知，而不是我们创造的人工智能。
• 许多大型公司现在依赖于人工智能劳动力。承认人工智能具有感知将比承认无脊椎动物具有感知产生更大的经济影响。

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些后续的解释比更深层次的哲学理论更能引起共鸣，而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哲学理论。

归根结底，最直接的选择可能是承认人工智能确实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意识，而我们未能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害怕和自私自利，而非理性的考量。